2012年12月11日 星期二

關於印度如何不可思議



私以為泰姬瑪哈之所以美得令人屏息,不只在本身的吸引力,還在強烈的對比-造成感覺的放大-和所處的環境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地獄裡的天堂!
同理,印度之所以不可思議,就我的看法,有相當部分是因為懸殊、對比的事物全都在一起;沒有歐式古典藝術那種協調的美感、更不用說中式留白的意境-反而是過度喧囂熱鬧的大雜燴、讓外人感官容易疲勞的審美觀,及難以名狀的違和感-發展到極致-反而產生讓人玩味的妙趣。對我這趟北印度之行來說,德里就是這樣一個極端共存之地的代表,而阿格拉的泰姬瑪哈則是代表中的代表。

本來已經覺得賈朗達爾夠熱了,殊不知真正地獄試煉到了德里才開始:白天的溫度計時時在43~47度擺盪。坐在有空調的車內,我們一再質疑自己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而且事後我發現,自己在這邊整個人黑了一圈;顛峰則在泰姬瑪哈陵。當我們從德里搭4個多小時的巴士到達阿格拉車站時,已是中午12點多-用汗水和幻覺(因為過熱產生出的海市蜃樓)換來的則是絕美的鏡頭下風光:
地上的純白和天上的透藍相輝映,泰姬瑪哈陵建築群宛如地上的天堂,以白雲為建材。這種純潔無瑕的美到了極端,竟讓人感到一絲冷峻-我彷彿聽到印度版的瑪麗安東尼說:「沒有chapati,那這些人們不會吃Naan嗎?」矗立在眼前的雄偉竟讓我對印度的種姓制度有更立體的想像… …在這樣的天候下從事建築工程的瘦骨嶙峋賤民們;之於在豪華清涼的白色宮室內沒有食慾的王妃-在感官美的驚嘆之餘,心中又多了點複雜的感覺。
甫進入「泰姬瑪哈觀光特區」,小飯們紛紛以流利的英語叫賣、殷勤地招攬客人。然而開出的價位都讓-習慣平民印度消費的-我們咋舌;隨便一個小小泰姬瑪哈水晶球就要500盧比!這真是只能在泰姬瑪哈陵當地才能賺的錢吧?無良得合理。我和黛安娜甩開小飯的苦苦糾纏,徑直往泰姬陵西側入口去。
票口分兩區:專砍外國人的和當地人專用的。就算我可以用流亡印度的藏人身分矇騙過去,我身邊金髮碧眼的黛安娜再怎麼說也不像印度任何一區的居民,我們只好摸摸鼻子往歪果仁那邊排。700盧比,附送一杯250cc礦泉水-不意外的價位,但是待在這邊已經一個月有餘的我們在掏錢的當下還是有淌血的感覺。
蒙兀兒時代的伊斯蘭風格處處可見-從入口門廊的拱型門窗向內望去就是有著穹頂的泰姬陵主體。牆上的古蘭經經文裝飾也在在提醒著:印度史(至少北印度)上伊斯蘭教的風光歲月;「印度教徒別得意,這塊土地的象徵是我們穆斯林的功勞呢。」

但我必須承認,泰姬陵對我的感召還是不敵無時無刻不在體表流竄的汗水:腋下的、背上的、髮際線上的;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人中之間的-如果印度(INDIA)真的是 “I’ll Never Do It Aagain”的地方,我心目中的第一位就是阿格拉的泰姬陵了。從入口處的門廊到泰姬陵的那段距離,我用看的就想放棄-在這樣連空氣都在燃燒的天氣!但在黛安娜這個過度感性的非典型俄國人的堅持下,我還是板著一張臉,順從她的提議。走著走著,我們手上的冷水都自動加溫到-在冬天喝應該很舒服的溫度-但在這種天氣下,我們只想拿來洗臉。至於解渴,我寧可選擇看起來可疑/喝起來不健康的垃圾飲料。在印度,在泰姬陵,生平第一次,我臣服在百事可樂瓶下:至少它是冰的啊!
陵前熱鬧的遊人三五成群、走走停停。多彩的服裝和多層次的膚色相輝映-似乎皮膚越白,衣服穿得越樸素。反而是本地觀光客,奪目的莎麗、閃亮的手環、舞動的披巾、花俏的襯衫、牛仔帽和墨鏡-彷彿是來拍沙龍照一樣。像是花朵之於蜜蜂,觀光客們身邊徘徊的則是職業攝影師。身著傳統女衫的我們,則成為次於泰姬瑪哈最受歡迎的拍照背景/道具。只可惜當時我們沒想到,可以兼臨時模特的外快啊~這樣入場費就賺回來了說… …特別是黛安娜,一襲天藍色點綴著亮晶晶小東西的的kurta和相應的粉藍色絲巾,連職業攝影師都被吸引了-還邀她入鏡其他客戶的相片-不收費。(要收費的應該是我們吧!?)她稱頭的打扮和-相較於其他外國觀光客-油條的舉止,連當地人都以為她是穆斯林鄰邦-伊朗-來的朝聖客了呢。之後我們也從善如流;當人問我們來自哪裡,我們就說:「蒙古和伊朗。」竟然也沒人懷疑,哈哈。

當地朋友告訴我們,泰姬陵偉大不在整體的宏偉,而是細處的設計。
「看到那四根擎天巨X[1]沒有?」我們男性印度友人說。
「它是微微向外傾斜的-以防在地震的時候倒向泰姬陵。」
「看到泰姬陵門邊的古蘭經裝飾嗎?」
「它其實是越往上字越大-這樣由下往上時才會字都一樣大!」
天啊!這等的精密巧思-從這兩個例子我方瞭解到,為什麼世界上雄偉壯觀的建築這麼多,但是入世界七大人工奇景之列的會是泰姬陵了!那真的是超越時代的存在、人類文明的驕傲-無論建築的原意為何。
然而一手設計出這樣奇蹟的建築師,卻也因為這樣的奇蹟而為自身招來血光之災-沙加汗不樂見世上還有另一個足以媲美泰姬陵的奇蹟,因此下令砍斷建築師的雙手,讓他的職業生涯就此終結在泰姬陵的高峰。
還有故事說,下令建築泰姬陵的沙加汗(Shah Jehan)本有意在泰姬陵相對的方位再建一座給他自己的陵寢-相對於泰姬陵白得發亮,他的自己的要黑得發光。最終未能遂其心願,因為篡位的兒子奧朗澤布(Aurangzeb)早就看他爹不爽很久;不遵從老爸心願就算了,還把老人家打入牢獄。寫下印度史上風光一章的王,就這樣度過他淒涼的晚年-不知道當年在小小一方陋室的他,是否曾遙望其一時權力財富與愛情象徵的泰姬陵感到辛酸呢?但換個角度想,要是在這夏天如沙漠一般燃燒的阿格拉建個全黑的陵墓,會不會因為太吸熱而自體燃燒呢?或是民怨四起而改寫王朝歷史?也許該慶幸這座王陵沒有落成-但無論如何這些臆測已隨關鍵人物的逝去而風化在阿格拉的塵沙中了。


[1] 原句是男性生殖器-因為怕傷讀者的感情-在這邊消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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