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29日 星期六

達蘭薩拉呀小拉薩,眾神居住的地方:噶倫赤巴就職典禮



巧的是,隔天正好是西藏流亡政府新一任行政首長(噶倫赤巴)的就職典禮,屆時達賴喇嘛尊者也會從海外回來發表演說-我們何其幸運!?有多少人來到達蘭薩拉都希望見到尊者一面,但他似乎一年到頭都在海外發表演說… …如今因為耽擱一個晚上,反而使我們能夠親自領會上人的丰采-與其說是因禍得福,不如說這根本就是安排好的。一早丹增與尼瑪便早早將我們喚醒、並精心打扮準備出席這場首長就職典禮。事實上,幾乎所有達蘭薩拉的西藏人有空的都會到楚拉康寺去。當我們吃完早餐到達寺廟時,整間寺廟-昨天看還覺得很寬敞-今天竟然可以擠到水洩不通。只見當地藏人小學的學生早就佔了最好的位置、席地而坐;僧侶們延著廊道排排站好,不少人更是直接到二樓、居高臨下又不會太擠。陸陸續續地更多當地人男女老少扶老攜幼地來到廣場;我們算是比較晚到的了。還有不少歐美觀光客夾雜其中,精良的相機和錄音器材都準備好了。大家全都引頸翹首望著前方,等待民選首長與達賴喇嘛尊者的出現。

尼瑪興奮地告訴我,他當初也是投票給這位「洛桑‧森格」(Lobsang Sangay)。事後看到報導說,這任的赤巴其實具有時代性的意義-繼達賴喇嘛尊者在同年(2011)宣布交出一切政治權力、使政府舉行大選以後,這是第一位真正握有政治實權的民選首長。至此,西藏流亡政府正式結束具有漫長歷史的政教合一局面-也難怪在場有種壓抑不住的雀躍;沒有太多噪音卻仍掩飾不住的期待-像是演唱會前的氣氛一樣。

演講先藏文後英文;不僅顯示出其政府的國際視野,更暗示了西藏流亡政府的備受國際關注的特殊地位。先發表演說的新赤巴聲音鏗鏘有力、雖然我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我仍能感受到他聲音中的決心和魄力!難怪在場懂得藏文的聽眾都眼神熠熠;彷彿感受到了新任法台承諾中的美好前景。結束以後,眾所期待的達賴喇嘛尊者上場-現場立刻爆出如雷的掌聲;氣氛之熱烈完全沒有因外面的大雨而降溫。他的聲音親切穩重、富有感召力,雖然還是一樣,我一個字都不懂,但是一如在場所有觀眾,我們都沉醉在這樣平和彷彿永恆的氛圍… …所謂寧靜致遠、柔弱勝剛強,指的就像達賴喇嘛一般的精神領袖吧!?雖然我在這表現像是個小粉絲,但我也不全是因為活佛之盛名而盲目崇拜,而是在這一年以來對於西藏文化與當代西藏議題的涉獵,使我心目中已經建構出對達賴喇嘛尊者的認識,因此在真正把腦袋裡的資料庫與現場第一手的聲音檔案做比對時,有一種「終於啊… …」的感動。
現場還傳著一盒盒甜點,裡面裝的是最常見的印度丸子(!?),一種浸過糖漿、番紅花黃的炸米/麵粉球。也不知道是誰準備的,在場傳到的人人都有分。我拿了一球,將盒子繼續往後傳;有一種與他們為一體的感覺… …

結束之後我們又在Mcleodganj附近繞繞,三個女孩身上穿著的是西藏紳士尼瑪的外套-我們全沒料到在達蘭薩拉可以「涼」到這個地步!在每趟旅行都少不了紀念品採買行程,在這裡反而顯得違和-在實際參與、體驗過當地人的生活以後,這些東西好像都不太符合我們的需求。然而真正精美的唐卡或是哈達,帶回去我們又不知道拿它怎麼辦。
在意識到真正的離別時分已然來臨之際,我們試圖雲淡風輕。到最後,除了歸程車票我們什麼都沒有買-我想,我還會再來。


達蘭薩拉呀小拉薩,眾神居住的地方:轉折



殊不知印度又給了我們一堂教訓:許多事情往往不會如你打算,尤其有關於時間。當我們來到了康哥拉車站,詢問櫃台人員回賈朗達爾-或是任何有可能的巴士-他說得等到晚上九點。然而那時候只是七點多,於是我們開始等待。隨著時間流逝,巴士站的人越來越少,對於我們預期中的車是否會來,我們的不確定程度是越來越高。九點十五分,我再度詢問站務人員-他雲淡風輕、彷彿剛剛跟我們說過的話只是夢囈一般,「末班車是下午4點,下一班就要等到明天早上囉。」

沒想到尼瑪的號碼這麼快就派上用場!還記得他們說,如果有任何需要翻譯的部分,歡迎隨時打給他們,因為他們也不確定到賈朗達爾的巴士是怎樣。接通了以後我馬上遞給站務人員。只見翹著二郎腿、額前點著大大一顆Tikka的老兄不及不徐地說了幾句就把手機還給我-電話裡的尼瑪已經在問我們打算怎麼辦了!

第一次我為我的輕率感到後悔與壓力;畢竟要承受-無論是多花一筆外宿費用還是睡在車站椅子上-這樣遭遇的,還有另外兩個無辜的人!由於黛安娜預算不多,因此事情似乎是,我們得輪流值班睡車站… …不放心的尼瑪與丹增又再打電話來,對我們的決定感到不妥而顯出關切。最後,我開始認真考慮起一個,很經濟但是似乎有點太過冒昧的方案;從本來的「可以幫我們在達蘭薩拉找青年旅館嗎?」到「我們可以先在你們那邊住一晚嗎?只要一塊地板就好!不需要床和衛浴也可以… …」本來覺得超沒有女性矜持、超過意不去的,沒想到對方竟然坦率豪邁地就答應了!這要多虧黛安娜,如果沒有她這樣直率的提議,否則我這骨子裡的中國女人特質還真讓我無法開口… …

又開始等巴士-好在這班回達蘭薩拉的巴士是真的有希望的。從跟我們一起等遲到超過半小時巴士的人們,就知道我們不是白等。當十一點過十分,我們同一天再一次到達蘭薩拉車站與我們的好友重逢時,我們雙方都處於非常激動的狀態:誰知道團聚是那麼快的一件事呢?對於這即將多出來的一天,我們(至少我和藏人)都覺得彷彿是神佛的安排;而對明天可能會遭翹班非議不再掛懷。

再一次上Mcleodganj我們搭的是計程車,因為天黑了,等人的和被等的也都累了。然後我們來到了他們住的T.C.V社區-這實在是我體驗過最極端、因禍得福的體驗了!有多少旅人能夠體會真正流亡藏人的真實家居生活呢?

貼心的尼瑪讓丹增把我們送進他的房間-這時候我們所有的彆扭與禮數(至少就我和中國女孩而言)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先去幫我們張羅吃的。怎麼可以這麼貼心啊!!!當他回來的時候,還幫我們這行又餓又狼狽的女孩煮茶,也就是道地的印度香料茶(Masala chai)。當我們手上捧著這杯又熱又香甜的奶茶時,真是幸福到最高點… …原來一杯茶竟有這麼大的作用呢!同時也是因為這杯茶,讓我開始由衷地喜歡印度香料茶;其在我心中已具有濃厚的情感色彩與深刻的象徵意義而為我的印度行畫龍點睛。

當晚,尼瑪到樓上丹增的房間跟他擠,毫無任何戒心地把他自己的房間留給我們女生用-一切的貼心讓我「謝謝」說了不知幾遍,然而除了道謝,我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表達我心中滿到溢出來的感激之情。到最後,丹增與尼瑪都受不了了。他們說:「沒有朋友在說謝謝的啦!」-這句話差點讓我眼淚掉下來。
躺在有點冷冰冰的地鋪上,雖然有尼瑪慷慨提供的毛毯,但老實說我睡得並不好。不只是因為設備,旅途的辛勞、情緒的高低起伏和心中波濤洶湧的思潮讓我失眠了,幸福地失眠在達蘭薩拉燦爛的星空下。

達蘭薩拉呀小拉薩,眾神居住的地方:漫步桃花源(下)



這麼多無解,我只好專注於眼前。一如所有的藏式寺廟,楚拉康寺有著圍繞建築的廊道供來人繞行,一如在藏文化區人們習慣的順時針繞聖地行走;有累積自身功德之用。主殿裡供奉的主神則有:釋迦牟尼、觀世音菩薩,以及蓮花生大師(Padmasambhava)。兩年前在珠峰山上絨布寺的場景頓時歷歷在目。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這位歷史上所謂寧瑪派祖師,蓮花生大師的塑像:貼上一層金箔的神像讓人感到其莊嚴與尊貴;兩層樓高的塑像居高臨下俯視著來客與眾生,豎眉與圓睜的眼睛有不怒而威、不需言語就能懾服人的態勢。我當時把10元人民幣放在捐獻盤上;許願希望能回來還願。誰知道我竟然會在今天來到這裡呢?你要說我迷信也好-畢竟藏文化區哪裡沒有蓮師!?-虔誠也罷,對於能夠再次來到蓮花生大師跟前,我實在難掩心中的雀躍,當場就磕起了長頭來。如果來之前做好功課,我青稞和酥油就帶上來啦。

而對於中國姑娘則是尷尬的。畢竟政府灌輸給他們的是無神論,如今來到「夢境與現實混淆、人神分不清」的西藏文化區,她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入境隨俗地合掌、轉經,唸個幾聲「嗡嘛呢叭咪哞」,還是要嚴守自己國家黨派的立場,站在大殿外。終究她還是脫鞋了-從這裡倒是可以看見印藏文化的融和-一般藏傳佛教寺廟是不需要脫鞋的,如今翻過了喜瑪拉雅山,入境隨俗地跟著其他印度教體系的寺廟一樣,需要脫鞋入內了。黛安娜興致勃勃、有樣學樣地合掌、轉經,似乎能夠感受到我對這個文化的神往。不曉得這跟她畢業論文的主題-貝加爾民俗文化研究-有關呢!?因為貝加爾湖所在的布里亞特,也算是藏傳佛教影響力所及的範圍呢。

沿著主殿繞行了三圈之後,我們才準備離開。這裡的美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特別讓人放鬆;因此雖然這時候距離直達賈朗達爾的末班車已經離開,但我們也不太焦慮,想說到Kangra,再搭上個需要轉車但有經過賈朗達爾的路線也是個方法吧-畢竟明天大家都還是要回到工作崗位的。與丹增、尼瑪在達蘭薩拉車站離情依依地互留下手機號碼;承諾一定會保持聯絡。之後我們就下山了。我們一直以為回得去… …

達蘭薩拉呀小拉薩,眾神居住的地方:漫步桃花源(上)


有鑑於達賴喇嘛尊者的盛名,我們希望可以先到西藏流亡政府所在地-也就是精確名為Mcleodganj的上部達蘭薩拉。活潑的尼瑪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頭,說是要帶我們抄捷徑上山。
然而真正走上了這條「捷徑」之後,我們才體會到平地弱雞與西藏基因的差別!這條只有當地人才走的捷徑雖然多為直線而非車道的蜿蜒;然而這坡度也真夠嗆的-雖然我們坐了六個小時的巴士,非常期待能夠動一動雙腳-但一下子就挑戰這樣的等級也真夠吃力… …特別是我們都還是平地來的書生、一屆嬌弱都市女子呢。此外這條路還多多地穿越了當地人家的前庭後院;我想若不是當地人在前頭領路,大概有人以為我們迷路了吧。
濡濕的石板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耀,顯現出山間雨季裡短暫放晴的一番清新風情。微涼的山間天候也使這趟意料之外的健行顯得舒服許多;雖然粗喘著牛氣、滿面通紅,然而我們倒是沒有流太多汗。一行人暢談嘻笑、不時停下來拍照-很快地就走過了一半。來自俄羅斯的戴安娜望著與我們擦身的來人-身著絳紅僧袍的老僧、穿著傳統藏袍繫著邦典的老婦;以及其他老老少少的在地藏人-對於這氣氛的改變感受最是明顯;「我沒到過西藏,但在這裡,我確實感覺到了印度境外的一塊土地啊!」她這一席話才讓我們發現到:的確,一路上的印度人少了很多;感覺有著接近中國人面孔的藏人才是這塊土地上的主人呢。這段連接達蘭薩拉與Mcleodganj的捷徑綠蔭參天、蒼蒼鬱鬱;薄薄的水氣讓人分不清是雨還是霧,調皮的獼猴不怕人地在附近穿梭,當地人習以為常;可我們這些外地人可是被逗樂了,頗能紓解一路上坡的辛勞!
沿途我們還停下來繞繞佛塔、轉轉經;丹增與尼瑪不厭其煩地為第一次看見瑪尼石的黛安娜解釋每個字母的發音-嗡、嘛、呢、叭、咪、哞-然而當黛安娜想要深究每個字的意思時,尼瑪卻推辭說,自己沒有慧根、不具解釋的資格。嚮往著雪域風情已久的我一方面試著想說我在書上看到過的中文直譯-「禮敬蓮中寶」-一方面有感於:原來西藏人的宗教意識是這麼普及、這麼深入;從他們敬重的態度-與其說宗教作為一種生活儀式;在我們的新朋友身上我看到的則是-宗教作為一種信仰,是藏人的生活態度、也是對生命及宇宙的詮釋。


終於在下午3點出頭到了Mcleodganj熱鬧的街口:有著旁遮普連鎖咖啡廳(Coffee Day)、沿街比鄰排列的藏味餐館、旅行社和紀念品攤以及絡繹不絕的遊人,倒是有點令我們意外-畢竟從沿途見聞想像目的地,不會像眼前這麼… …觀光業發達的樣子。然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藏人,走在路上第二多的竟不是印度人,而是白皮膚的外國人-應該都是嚮往達賴尊者的丰采和藏傳佛法的精深而不遠千里來的吧;不同於我們來自的旁遮普小鎮,就算到了觀光重鎮阿姆利則,我們還是當晚唯一一群的淺膚色外國人。再一次,我們感覺到這裡蘊含的「印度之外」氛圍… …


相當於拉薩的大昭寺,在-具有達薩暱稱的-達蘭薩拉有的則是楚拉康寺(Tsuglag Khang);是我們此行的重點站,也是路上來人的主要目的地。三五成群的僧人著絳紅袈裟,撐著大彩虹傘在街上行走為這雨季朦朧的山間平添一鼓明亮的朝氣。不時有著背包客隨侍一些僧人旁,讓人聯想到春秋戰國時代求道心切的孔門弟子-而乘著雲霧瀰漫在空氣中的,是經聲與鐘鳴;隨著雨露浸潤每位來客的則是宏大精深的宗教氛圍。

是的,在我們到的時候,已經下起了雨季山間常見的午後雨。山間特有的涼氣也滲入我們薄薄的夏裝;誰會料到,在同一塊土地上,竟有這麼大的天候差異呢?如果說旁遮普平原像是一個大蒸籠,又濕又熱;達蘭薩拉就是天然空調大放送的避暑勝地。甚至,到了夜間還有點冷呢。這邊的冬天,應該就是旅遊淡季、當地人修養生息的時候吧。

由於楚拉康寺內禁止拍照-至少在我們進去的時候是如此-我不知道為何回到台灣以後,上網竟然看到遊客的照片!?專心祈禱的老婦、凝神靜坐的外國朝聖客都在特寫鏡頭下。究竟是旅客慷慨解囊付拍照費用,還是逃過寬鬆安檢的盤查、成功挾機入內呢?看著這些自詡為忠實記錄旅行片段的遊人,我不禁百感交集… …來自所謂文明開化之邦、年年有盈餘可以出國觀光的人,是怎麼樣地扮起獵奇者,蠻橫地把在異地看到的一切都用精良的相機納入自己的蒐藏;然後在回國之後以「深度旅遊家」之姿把成果展示在社群網站上;強調自己的品味之不俗、經歷之獨特呢?雖說如此,多少我也不能自外於這群把觀光旅遊做為新奇時尚購物體驗的人;我畢竟還是羨慕過那些人的「作品」、嫉妒他們怎麼可以那麼活生生(血淋淋)地抓住另一個活著的生命當下。然而,每當真的到了異地,我拿著相機的手卻又是遲疑了:我怎麼可以這麼自私?特別是到了有些比較封閉的地區、具有特別傳統信仰者,難道他們不會覺得受到冒犯嗎?而且如此橫行造成當地文化的扭曲絕不是只有我們想像的程度。很多人說拉薩不再具有撼動人心的神聖氛圍,然而說這話的人們完全免於責任嗎?不盡然。拜交通之便,遊客潮大舉傾入高原以後,以「揭開神秘雪域面紗」之名,拿起相機就往面前的人事物照;彷彿對方只是個客體(object),完全沒有詢問對方意願-「我花錢來這裡當然要值回票價囉!」-然後在地人開始認識到有關於肖像權的經濟價值,聽到快門喀擦聲的幼童都會機靈地反應:把手伸出來要錢。不給的話他就會纏著你,甚至他的母親還會出來指責拍照者-即使他們一輩子都不會懂有關於紙上法律條文說的肖像權為何物,但他們清楚知道的是:我不是免費當模特的!

在這方面,達蘭薩拉似乎沒有拉薩嚴重,或者,這其實和主要遊客的品質有關!?私以為西方遊客給當地人的尊重比中國遊客多,因此在達蘭薩拉比較沒有小乞丐抱著觀光客大腿的情況。到過西藏(或是當今有人使用的「圖博特」)的我比較著兩地給我的不同感受,忖度著-西藏流亡政府對於獨立、讓整個大西藏站起來的理想-前程有多少困難要克服-如今整個大西藏文化區,或是更廣泛的,世界各地流亡藏民所在處,在不同背景國政治文化氛圍的薰陶,已經有多少思想的分歧、價值的差異產生?對於在海外已然安居樂業、事業有成的第二代,是否又願意回到祖輩念茲在茲的故鄉?而在衛藏-長期在中共嚴格監控下的-地區,經過近半世紀的政治教育和所謂的行為矯正,是否會記得達賴喇嘛尊者領導之下的和平與自由、而對於年輕一代,這些他們又在乎多少呢?海外藏學家對於西藏獨立的積極態度固然令人欣喜,但是內部呢?靠著對活佛的信念,能讓多少人以性命相許?有多少人血漫高原在所不惜?是不是有中間路線讓中國與西藏各退一步;但雙方都能得到想要的?而所謂中間之道,是不是又太天真?


達蘭薩拉呀小拉薩,眾神居住的地方:同伴


我這次的印度行是為著一個教育專案而來,平時因為工作要求,而住在賈朗達爾的實習生之家。來自世界各國的年輕人在這郊區小鎮的屋裡來來去去,與印度的文化交融、碰撞;擦出具有民族特色的火花。在我寄宿於這屋簷下的兩個月,看的最多的是來自俄羅斯及大東歐的女孩-有一說是因為這裡的國際學生商管協會多為男性,為謀福利故多錄用這些姿色優異、英文能力平平的金髮尤物。不知是不是與當地男女比例失衡有關,或是與生俱來的俄羅斯女性本色,姑且不論語言能力,大部分都是精明能幹又強悍;然而有時候卻失於太過精明且小心眼、多疑。而就俄羅斯女孩自己的看法,又已來自聖彼得堡地區的人自尊心最高、最容易以為世界繞著自己轉-她們常說莫斯科是首都,但文化首都則是聖彼得堡。

與我最親的一位即是來自聖彼得堡,然而她似乎是非典型的案例,因為大多數的俄羅斯女孩都受不了她-她的慢、感性與隨性恰恰襯托出典型聖彼得堡女孩的能幹與理性;毋寧說她是有著俄羅斯外表的印度人,這次的旅行是回應原鄉的呼喚!很大的原因也是因為她,所以成全我們和當地藏人的際遇。其他的俄羅斯女孩在這樣的情況下多會懷疑是不是人家對我們有什麼意圖、而一路上對當地人施與的好意則會感到困擾;甚至想著如果必要,要怎麼「脫困」!這樣的自覺固然在大部分時候來說是好事,但在與印度人相處了近一個月以後,仍這樣看待每一個試圖釋出善意的在地人,似乎有點太苛刻了。

這次與我們一起來到達蘭薩拉的還有一位中國姑娘-在這裡就別嚴格討論中國台灣了-大致上大中華子女的性格確實有許多共通處,這是無庸置疑的。話說回來呢,這位中國女孩也是屬於典型;也就是在海外,會自然往講中文的人靠攏;做事中規中矩、溫吞不惹事、遇到麻煩總是先與同鄉人抱怨而非直接要求有關單位解決。大多時候是隨和的、態度是彈性的;凡事總有可以好好商量的餘地。屋裡派對的時候,則聚在沙發邊上純聊天、旁觀瘋狂的歐洲人與印度人狂舞暢飲為多;我想這大概也是因為這裡多的是長江以南的人吧-北方遇到酒應該就不是這個樣子了;在此姑且不深究。

有了這位好相處的中國姑娘,也提供了這趟旅行的很大便利-甚至我要說,如果不是她的成全,我們怎麼可能與西藏流亡政府的子民們同行、甚至還夜宿T.C.V呢!

而說到台灣人,雖說要我自己說自己還挺奇怪的-但我想在海外保持一個身為台灣人/和地球村子民的自覺是很重要的,於是我還是決定跟大家分享-在偷偷觀察過來自世界各主要文化的青年後-得出的相對看法。海島文化孕育了我們開放與包容的性格,因之衍生的是善於經商的手腕;有時候被說成是:投機、眼裡只看到錢-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此外我們的熱情與好客也是與印度和草原民族相呼應的;我想這是讓我在如此小型國際村裡不覺彆扭的主要原因之一吧。至於我個人,則又還有天真與直率;換個角度看是天兵與草率-甚至很多時候我還非常後知後覺。我只能說這次我真的很幸運-給我遇上的都是讓我一輩子感佩在心的好人啊。









達蘭薩拉呀小拉薩,眾神居住的地方:到達


在2010年到拉薩以後,我就與西藏結下不解之緣-或說,我一廂情願地把這塊本是眾神的居所當作心靈的家鄉。

那年夏天回來後,我修了學校的藏文和西藏文化史,同時開始注意和西藏有關的書籍和報導,本來就一直很喜歡的德格歌手根呷和安多歌手謝旦自不在話下。

然而知道得越多,越對這塊心中嚮往的土地感到質疑與矛盾:質疑的是我喜歡的拉薩是否是她本來的樣子;矛盾的是我既得利於「台灣同胞」的身分得已暢行無阻遊覽西藏-然而我又為其長久以來艱辛的自由之路同仇敵愾。一年以後的夏天,我來到了達蘭薩拉-籠罩疑雲的心似乎變得有些清朗,然而卻又有部分的事實是那麼地冷峻讓人不願面對;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西藏-或是圖博特!?-在我心中微持原來的美好脫俗形象就好。但我感謝輪迴讓我再次與心靈家鄉相會。在這塊雲霧繚繞的群山之間、印度極北,我很高興本土的三千三百萬眾神願意挪出一方土地與藏傳佛教眾神和平共存;從T.C.V[1]孩子們的眼裡我看到了正在茁壯的希望。

達蘭薩拉位於印度北端-在喜馬偕爾邦(Himachal State)的康哥拉區(Kangra District)。在梵語的意思是由兩個復合字組成:達蘭-薩拉,譯為神靈的所在地。整個區域因地勢可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慣稱為low Dharamsala或直接就是「達蘭薩拉」,另一部分則是以西藏流亡政府存在而聞名的Mcleod ganj。一般從印度其他地區來的旅客都要搭跨州巴士搭乘到Kangra站、再由該地轉車到達達蘭薩拉站。巴士班不算多-至少就我所在的旁遮普小鎮,一天只有一般直達;錯過了早上6點20分的車,就得等隔天、或是花個幾倍的錢和幾倍的時間等待下一班需要繞路兼轉車的車次了。而要從達蘭薩拉到西藏流亡政府所在地,則通常需要靠計程車-在當地多為吉普車或是其他中大型汽車(相較於印度其他地方普遍的嘟嘟車或人力三輪車,來到這裡我感覺不像在印度境內)以順應之間陡峭蜿蜒的山路;花費的時間隨著天候和路況稍有不同,約莫15~30分鐘之間。如果是搭這邊的計程車,則以人多分攤費用為划算,因為不管人多人少,一趟的費用都是固定的。嚴格說起來這麼難到達且旅途並不宜人的地方,按照我的習性,應該列為標準印度體驗而只要一次就好(INDIA -- I’ll Never Do It Again),然而我在來回共12小時的無空調巴士暈車兼險被性騷擾之後,我還是回來了!

值得一提的是,我們有幸在當地人的帶領下徒步上山,應該是非常難能可貴的經驗吧!?雖然多花了近4倍時間(以及當晚立在牆上的痠腿),但是沿途的風景讓第一次到來的我們不住頻頻驚叫-雨季的達蘭薩拉,雲裹著霧、霧乘著雲繚繞著山間蓊鬱;鮮豔多彩而富有民族特色的藏式建築錯落在山間-如果要給桃花源一個具體形象,就非這裡莫屬了吧。同時我們充分體會到其名的意義-作為神靈的居所當之無愧-不知道達賴喇嘛尊者是不是因為感受到這個地方的靈氣而選上這裡的呢?

說到我們這些當地人朋友,就要從我自己談起。誠如前文所提到的,我對西藏文化的極濃厚的興趣和熱忱使我對其文化相關議題多所涉獵-同時不能忽略的還有我那簡直可以說成是天兵的天真,和近乎過動的活潑-在這樣特定的條件下,使我不同於其他之後也相繼來到達蘭薩拉的外國友人;造就了我們這(兩)趟用錢買不到的在地體驗。

所謂的天兵第一個證據,就是我只知道怎麼來到達蘭薩拉;其他什麼旅遊觀光資源以及當地交通動線一概不知-現在想想真是傻子的勇氣!我和我同伴說:「安啦,反正達蘭薩拉是個觀光勝地,一定會有指示的嘛。」這話說得半對-因為這裡有很多慕達賴喇嘛之名來的外國觀光客,所以路上遇到倒是可以抓來問問。然而我忽略了這裡依舊是印度的領地:我怎能期待公共建設(特別「只是」觀光旅遊資源)做得多便利外人呢?

我們於是離開巴士站,沿著眼前那條看起來比較順眼的山路走;想說到最近的一家餐館先吃了再說。由於當時已經開始飄雨了,所以我們捨棄平時最愛的選擇:便宜(但衛生是個問題)的路邊攤,而決定找個有遮蔭、能夠真正坐下來休息的館子-我們從小飯前轉過身,目光投向了正對面的雜貨店──的樓上,似乎就是個館子、而且還是我同伴期待許久的所謂藏味館子;也是後來我們可以說的:命運交會點。畢竟整個達蘭薩拉有那麼多條山路、那麼多間館子、甚至我們到達的時間已經快要過了印度人的午餐時段… …如果我們當初選擇另一條岔路、或是到這家餐廳的時間再早一些或晚一些,我們不但不會遇見他們,我想我也不會來這裡第二次了。

位於二樓(夾層!?)的餐館不大;裡面就五六張桌子。但有開著的小窗子可盡收美麗山景於眼底,彌補了硬體設備的不足。小小的電視播放著藏語流行歌曲,和牆上的舊唐卡,及十四世達賴喇嘛尊者的相片-似乎是民居改造成的家常館子。我們到的時候對面已經有了一桌年輕人,從其中一位青年的外表看,顯然就是百分之百純種的藏人-我興奮難抑﹔彷彿這輩子第一次見到藏人一樣-其實也差不多是這樣了:過去的經驗毋寧說像是把藏人當成異國風景裡的物件;從來沒有試著、也沒有辦法建立人與人之的交流。與另外一位青年眼神接觸到的我,馬上笑咪咪地說道:

「札西德烈!」

對方一定也聽多了外國人賣弄,但他依然友善地回我:「札西德烈!」

「ㄎㄟˋ-ㄖㄤ-ㄍㄨ-ㄙㄨˋ-ㄉㄟˇ-ㄅㄛ-ㄧㄣˊ-ㄅㄟˋ?」

在座其他幾位青年聽到我這句,紛紛驚喜地回國頭來與我搭話。
然而這就是我藏文的極限了!我趕緊轉用英文跟他們聊天。第一位回我話的是丹增(與當前十四世達賴喇嘛尊者同名;意為:扶持佛法),然後是普布(意思是星期四;根據孩子出生時間或地點等環境條件-也是藏人習慣的命名方式之一),最後是尼瑪(意為:太陽。是藏人最普遍的名字之一;同理可見於女子的達娃;意為月亮)。這三位青年因為不同的原因而目前都供職/暫居在上部達蘭薩拉(Mcleodganj)的T.C.VTibetan Children Village)。平常不太下來這邊的他們;難得在這坐一下吃飯竟被我們遇到!

接下來只能說是天時地利人和-他們豪爽地提議要不要一起同遊,我們也沒有太多心眼,就答應了。這裡我想要先岔開談談有關於民族性的事,至少在這趟旅途我的見聞而言:


[1] Tibetan Children Village

2011年10月23日 星期日

娶我所愛/愛我所嫁!?


  因為所謂的印度時間,而說印度人慵懶成性那又是以偏概全了。典型的職業婦女-和她們的丈夫-為了家庭生計,一週六個工作天,與太陽一同作息;男性是主要經濟來源,長時數在工作崗位上自然不在話下;婦女則肩負了雙重負擔:工作與家務。我與當地小康家庭生活一段時日,即體會到身為女性,生在台灣有多幸福。然而從她們身上,卻看不到所謂對於自由、對於解放的渴望;即便有委屈,她們也清楚這是身為女人的天命,以無限的愛與耐心支持著整個家庭。看到每天用餐時間學童與男人的飯盒就知道,裡面全是自家製造的愛心!

典型印度女人對家庭無限的愛-未必是因為自由戀愛的婚姻-基本上,到目前為止,除了大都會如德里孟買,主導的趨勢依然是相親/包辦婚姻。然而近來似乎有種世代落差正在對整個趨勢產生影響,一個一個家庭地開始。

和我同一個世代的孩子自小就接觸以歐美文化為主流的大眾傳媒;對於與傳統價值相矛盾、牴觸的內容比上一代更熟悉、更能接受-其中就是自由戀愛-對於現今台灣人而言再自然不過,然而在印度,至少鄉下地方,還是個具有衝擊性的觀念。與之相對立的是行之已久、構成社會骨架的種姓制度。非常耐人尋思的是,竟然有崇尚好萊塢流行文化的少年,在我問起對於戀愛/婚姻的概念時,對我說:「我父母會幫我決定」,而當我追問「你不會想要自己找嗎?」他只是疑惑地看著我!


而我的同事,新婚還不滿一年,正是戀愛婚姻的例子:她來自最高種性,而丈夫比她低一階,連年紀也小她兩歲-這兩個因素已足以遏止一門親事,特別是女方人家。然而這門姻緣到底還是結成了。我無法想像中間究竟經過多少波折,然而現在事情非常圓滿,男方家人特疼愛這個出身不同的媳婦-這是自由戀愛戰勝傳統的一個證明;我們似乎可以預見在這代孩子長大時,不同文化與價值觀益加明顯地對立。畢竟雖然歐美文化的強勢全世界無能抵禦,然而深植在印度教與印度人生活方式的種姓制度也行之千年;兩鼓力量的消長勝敗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是到目前看到這麼多錫克教美男子,我已經忍不住期待混血寶寶可以長得多可愛啦!(羞)




2011年10月22日 星期六

你問我髒不髒? 我要先知道你是哪國人才能告訴你喔.


以前就對印度人「右手吃飯,左手擦屁股」有所耳聞,所以在行前就準備好的兩串舒潔,隨時保持有一包放在背包裡備用。然而這種不用衛生紙的文化委實不能說是落後,他們的確還是有各式各樣的衛生紙品-連濕紙巾都有呢-在大都市的星級飯店或西式餐飲連鎖店都可以看見這些符合西式習慣的配備。但事實上,他們深諳不用衛生紙就能擦屁股的技巧,所以才不用這種東西-取而代之的是廁所裡低低的水龍頭。(如圖)

這張圖攝於阿姆利則(Amristar)的黃金寺廟建築群裡。由於是神聖的寺廟,所以進去都要脫鞋-在我剛到印度的第一個禮拜,要我脫鞋,實在令人勉為其難-最挑戰我極限的無非是廁所-除了國小游泳課,我還沒在外面上廁所不穿鞋的。但是寺廟園區偌大,我實在無法保證先到鞋子櫃台區找到我的鞋子、到「真正四下無人的戶外」解放了以後、還能循原路回來與同伴會合,於是我只好一咬牙,毅然走進了廁所。只見黑色大理石鋪設成的地板亮光光-因為不斷有人在用水沖地板-頓時我放鬆不少。妙的是:每間廁所門上竟然有一道說起來並不算小的窗;就是你剛好可以把臉湊上去的大小。透明的玻璃可以讓廁所外頭的人往裡看-看看裡面的人是不是在大號!?我的天啊-才剛克服了光腳上廁所的障礙,現在就要進一步挑戰在窺視下如廁。我還真沒預料到這樣的光景。同時因為當天是匆促成行,我連目的地在哪都不知道,所以只有帶臨時出門的隨身包;舒潔就這樣躺在家裡無用武之地了-於是同一天的第三次,我挑戰自己的限度:徒手(用水)擦屁股。

很多事情往往做了才知道不是想像中那樣-主題樂園的遊樂設施除外-這檔事亦如是。親身嘗試過後,對印度人的偏見也因此改變;特別是乾淨與骯髒-在這邊應該被重新定義。




以這個錫克教聖地-黃金寺廟-為例,一如所有印度教體系的寺廟,進去都要脫鞋-因為人們認為穿著鞋子踏過的地是髒的;寺廟是神聖純潔的,因此不能用鞋子踩踏;而赤腳進去也有前提,這可見於寺廟入口的淺淺水池,錫克教和印度教皆然-是讓人們洗腳用的,當然水是流通的。此外印度教體系的寺廟規模比較大的,也盛行蓋個池子;建築則以水池為中心排列。水滌淨一切的概念從恆河就能讓外人體會-洗臉、洗澡、火化、水葬-都是因為水的神性。而這神性追根究柢應該跟印度的天候及地理有關:終年的炎熱使人們十分需要水,而有限的水資源自然使得人們特別珍視、進而演變成具有神格。所以聽到錫克教徒如下的說法,應該不意外:
「黃金寺廟池子裡的水是很乾淨的。人們說(誰說?)這水甚至可以滌淨一切病菌。」
我們這些自詡為非常科學非常文明的現代人當然不會輕易接受這樣的說法,「有沒有淨水系統啊?」
「當然有。這下面有個幫浦,每兩個小時就會抽換一次池子裡的水。」

然而看著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印度教徒錫克教徒在池邊洗臉的洗臉、洗澡的洗澡,還有圍著池邊躺成一道密密人牆的我們,實在強烈懷疑兩個小時換一次水是不是足夠… …是的,這邊的人們-無論是朝聖者或異教觀光客-還特別喜歡在這邊過夜。觀光客的理由是漆黑夜色更能襯托出黃金寺廟的金碧輝煌;有宗教信仰的人則認為,在這樣神聖的地方待一夜能夠沉澱心靈、洗滌世俗煩憂。所以廟方不只24小時開放,連主建築旁邊都設有「簡單」的客房(非常簡單,就只是提供一塊供打地鋪的地方)為遠道而來的朝聖客服務。

我和我具有外國臉孔的同伴連走在路上都被人一直盯著看了,當然不會考慮睡在眾目睽睽之下-經過這一夜,所謂的衛生考量已經不再是顧忌-於是我們便往附近的廉價旅館去。
骯髒與乾淨,在印度需要被重新定義。

「來杯茶吧?」


印度人喝茶習慣的普及,我一出機場就感受到了。那是在機場外指定等待聯外巴士的時候;隨著我的第一個「印度時間」體驗一起到來:在距離約定時間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之後,巴士公司接待人員問我要不要茶,隨即從隔壁飲料攤拿了一個用塑膠杯裝的熱茶給我。甫接過手,我就開始猶豫了… …
「這麼熱的茶,用塑膠杯裝,杯子不會融化、釋放出毒素嗎?」
「人家都說印度不衛生,現在人家的好意就在我手上,我到底是喝還是不喝啊?」
褐色的茶湯看起來跟一般的熱奶茶無異;唯若隱若現的不知名香料味讓我感到一絲絲的印度風情。眼看著茶就要冷了,而且經過兩個小時在雨季室外的等待造成的口乾舌燥已是不爭的事實-於是我一鼓作氣把手裡的茶喝下。事後沒有擔心的上吐下瀉發生,連肚子痛也沒有。在台灣被一再警告的「千萬不要在印度吃路邊攤!」-沒想到我馬上就觸犯了呢。然而從這杯茶(Masala Chai),到日後的無數杯,我卻體會到了甜到牙齒發酸以外的更多東西… …

現在,就讓我來為印度香料茶驗明正身。世界上對於茶的稱呼主要可分為兩大系統,第一大系統是接近印地語的ㄑㄧㄚ,另外就是和英語類似的ㄉㄟ。不曉得大家在第一次聽到異國語言發音的茶,有什麼看法呢?至於我,聽到俄羅斯和印度人的chai,就忍不住驕傲地宣稱,「這是從中文演變而來的呢,要知道,你們現在天天喝的茶,可是起源自中國喔。」但我卻忽略了,一直習以為常的tea,也是來自中國發音-也就是福建廈門地區的閩南話:ㄉㄟˊ呢。
這就要追溯到偉大的人類文明資產、研究殖民心酸血淚史不可錯過的:絲路-隨著歷史的推移、地方興衰的變遷,絲路的路線有了分支。就出口茶的地點而言,早期葡萄牙人從澳門,較晚近的荷蘭人則是從福建、台灣一帶。大家知道,澳門是講廣東話的;廣東話的茶是ㄑㄧㄚ,於是輾轉從葡萄牙人手上得來的茶,就變成了該國語言近似ㄑㄧㄚ發音的外來字了。而荷蘭人的客戶們就用ㄉㄟ-因此就有了英國人的tea
可是,曾經是日不落帝國領地之一的印度怎麼是說chai呢?有兩種看法,其中一種還是得從葡萄牙人說起。身為地理大發現小尖兵的葡萄牙人,在東亞的貿易當然也不侷限於中國,印度果亞也是大本營,於是就從善如流地接受了葡萄牙人帶來的發音。然而有另一說-比較可信-因為中國與印度的交流早就透過佛教在上古世代熟絡了。因此一如其他比較早與中華文化有接觸的文明;像是阿拉伯語斯拉夫文化圈,都用漢語的「茶」(cha),印度也在其中。
每一樣舶來品在一個地方生根了以後,都會染上該地區的特色,比方:俄羅斯人的炊茶,日本人的茶道;符合印度終年炎熱的天氣,就是加糖不用錢、加香料提味的Masala chai了。在這個一年到頭流汗跟呼吸一樣自然的國度,因為補充能量的需求,在茶裡加入大量的奶和糖便是最快的方式。比方我所見到的,開長途巴士的運將先生停下來如果不是吃飯時間或是上廁所,那就是喝茶了。

雖然說印度每一個邦都像是不同的國家,但多少還是有共通的印度特徵可以說說的。首當其衝的就是茶。無論德里或孟買,無論喀拉拉還是旁遮普,你都會經歷「來杯茶吧?」的道地印度體驗:等待的時候喝、沒事的時候喝、飯前喝、飯後喝;一天到晚春夏秋冬,總是不乏喝茶的理由。一開始我是免為其難;「糖跟奶都是熱量啊!」但後來是從善如流。不知道為什麼,心浮氣躁的時候來杯茶總是能讓人冷靜下來、腦袋開始重拾理性運作;又餓又累的時候,來杯茶能同時溫暖肚腹和心靈;沒事的時候來杯茶,更是有放鬆醒神的效果-我不是在賣藥啦,0800就免了,你自己來一趟印度就知道。

現實中或許沒有長髮公主可以期待,但我可以許你一個蓄髮的錫克教徒

如果要為我這趟旁遮普-賈朗達爾之旅給第一個視覺印象,就是這張圖了。
我想,異鄉人如你我,最先注意到的無非是孩子頭上那球吧!?是的,這個髮髻正是識別正統錫克教徒的首要特徵,而錫克教徒也是這塊北方之邦的主要群體;在全世界的錫克教徒中,百分之八十就是在旁遮普邦。因此在我工作的這所學校裡,看到將近百分之四十的男生們綁著這樣的髮髻並不意外。

在進入印度之前,我對錫克教徒的認識:
「以忠誠聞名,被認為是在印度最優良的軍人-連印度總理的貼身侍衛都是用錫克教徒。」
「所謂的毛巾頭、印度阿三的形象就是來自這群人!?」
「大概是和伊斯蘭教有什麼瓜葛的恐怖份子吧!?」

直到真正和錫克教徒有所互動之後,我開始質疑自己的看法,進而想要知道這個族群的過去和現在-從歷史,也試著從當地人的眼光:

錫克教,組成旁遮普文化的主要特色-這個印度教與伊斯蘭教的混血;或說是印度化的伊斯蘭教,在此姑且不追溯它是怎麼產生的;把眼光投到較近的過去:於二十世紀中發生的卡利斯坦運動(Khalistan),致使旁遮普地區的印度教徒與席克教徒關係不如以往;總有種芥蒂於其中-即便這整塊領地名為印度人的土地(Hindustan),然而在旁遮普-印巴邊界上的一個邦-錫克教徒卻占多數,因此當其中的激進派想要「純化」這塊土地-把所有人都變成錫克教徒的時候-暴力衝突就發生了。

現在這裡的印度教徒對錫克教徒感覺有點複雜,畢竟一天到晚都要跟錫克教徒共事,可是對於早些年前發生的事件又無法忘懷… …我認識的其中一位長輩試圖中肯表達在地印度教徒對錫克教徒的意見:
「雖然不是所有席克教徒都是恐怖份子,但老實說,我們並不喜歡他們。」

不了解上一代共同記憶的年輕人比較能放棄成見與錫克教徒和平共處,而錫克教孩子也與印度教孩子沒有什麼太大差異;甚至就我所見,更討人喜歡。不知道這與他們宗教戒律有沒有關係,一切從簡、拒絕偶像、嚴謹的生活作息使他們普遍個性較印度教徒為純粹,在許多事情的表現上更為傑出;比如說從商、從軍,還有像是我所熟悉的學校代表瑜珈選手,也大多是錫克教徒。而就個人經驗而言,最讓人感到放心的共事對象,也是錫克教徒。

我想我不能因為這一次局部的印度之旅就大放厥詞,畢竟我所在的地方是印巴邊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錫克教徒聚居之地;就像是瞎子摸象一樣,我所了解的只是大象的一只耳朵。

我只能懇切地跟你說:「不要再把帶頭巾的都當成是恐怖份子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