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4日 星期五

【離別,就像一場鬧劇】

2349, 03/03/2011 @ GMT+8, 廣州白雲機場鉑爾曼酒店2705號房

  之所以現在才回溯起搭上飛機前的那一天,是因為這一天太長;緊張度和激動程度不及在機場的經歷,因此沒有馬上寫下的衝動-然而卻是在機上半夢半醒間的主題,瑣瑣碎碎、綿綿不絕。在這處處長城的中國網域裡,就讓我乾脆撇開網路、說從頭吧。

  週三早上一起床,我就頗有自知之明地把相處了近六週的被單、棉被等折成一塊塊方方正正的豆腐;這是方便主人收起來的做法。然後我還是例行公事地在爸媽以後去起居室吃早餐、整理餐桌、出門去大學… …一切都像是過去的四十幾個日子一樣;毫無特殊徵兆顯示在下一個二十四小時,這個家會有多不一樣、或是說,終於回歸到所謂的正常。甚至我無法處理的厚重衣物,都還與一家人的堆在同一個大臉盆裡面待洗。我盤算著,如果媽媽真的要照她的時程來的話,那我乾脆就把這些衣物留在這當紀念吧。都已經是最後一天了,這家人還可以這麼地泰然自若,真不愧是客人見多了的馬穆洛夫家啊,我想。

  早上到大學電腦教室去,見到的依然是那幾個資訊工程系的學生、聽到的依然是管理員仁兄最愛的那首舞曲;這首已經無可避免地烙在我腦中的杜尚別記憶體-雖然它是伊朗音樂。首次我跟他提出要求-我要列印打給大家的道別信。這算是第二個離別的徵兆,雖然沒有太多人注意到。我又忍不住想,也許這樣對大家也好;省得感傷即不必要的濫情。

  接下來是語言中心。有些事還等著我去完成;有些人還想再多見一面,至少好好說聲再見。在已經習慣的Tangem11號上,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坐上這種小巴的感覺-對於前座可以塞進三個人的訝異、與車上本土電台的塔吉克舞曲營造出的異國氛圍-有種繼陌生又親切的感覺重疊。
  當我踏進近來不太願意去的語言中心辦公室裡面後,我便公事公辦地拿出隨身碟,要給辦公室情人節競賽那天學生們的照片和影片;順口說聲抱歉,雖然有點晚,但我還是想在離開前完成這個任務。職員們順勢問我什麼時候走,我說弄完照片就走-他們大驚-本來只是對我要離開的日子有點概念(大概三月初吧),但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前不久教學顧問女士還打算給我一週三個工作天呢-顯然他們太習以為常我的出現了。所幸辦公室早已準備好要送我的禮物,因此在來不及全員到齊、正式餞別的情況下,他們先把禮物給了我。那是一件冬季的塔吉克傳統服飾;他們讓Benazir在巴扎爾選的。款示則是正流行的靛藍色-所幸她有比較西化的品味,因此這整件沒有其他讓人眩目、喧賓奪主的花紋;除了領口的鑲珠子與繡花,一整件純粹、素雅,沒有其他花紋。搭配的還有一頂禮帽-正式的程度,根本可以穿來參加塔吉克婚禮了吧,或是當新娘禮服穿都沒問題-老實說,我真的非常喜歡、也非常感動;我沒想到:他們除了把我們實習生當免費的勞工(有時)過度利用外,還有這麼人情味的一面。

  我興奮地馬上把這身禮服換上,除了給辦公室看,一方面我也決定,最後一天就來扮個在地人吧;我連頭巾都知道怎麼綁囉-只可惜大背包洩了密。我對辦公室的大家說:「如果我再回來,那我要在夏天;今年冬天來季節不對,錯過帕米爾實在太可惜啦!我想穿著這身衣服再來婚禮玩~」出人意表的是,原來教學顧問女士就是來自帕米爾!我怎麼從來沒問起呢!?她還說:這時候去帕米爾也沒我們想的那麼危險啦~天天都有人來回帕米爾與杜尚別啊-我簡直要搥胸頓足了… …不過她馬上阿莎力地寫下她的私人用手機號碼與電郵給我,跟我保證:只要我想來帕米爾,找她就對了-她可以帶我們去婚禮;食宿全不是問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麼「塔吉克」的一面耶;完全有別於工作時的晚娘面孔!

  剛上完課的菲利浦走進辦公室來,就被大家當做相機利用;被指使幫他們與身著傳統服飾的我合照-同時他也一直在等待與我說再見的恰當時機-就是現在。我大力地擁抱他,跟他說改天在台灣見-這是因為,有中文底子的他其實是有考慮來台的-沒想到他竟然還小女孩般地,在擁抱完後拉起我的雙手晃啊晃,跟我說:「應該會喔~我們明年再見!」我再一次敗給他的「德語民族性x科學家性格=菲利浦式」的可愛了… …

  值得一提的還有薇若妮卡。雖然我與她相識不到兩週,但是她的貼心卻也讓我非常感動。那是在大學午飯後,大家前往市中心土耳其咖啡館的路上。我接到一通不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我一直以為那是語言中心的學生,要跟我道別;所以我用的是對幼兒的英語、緩慢而一再重複地向對方保證:我等一下就會和菲利浦去語言中心;別擔心看不到我云云。當我知道是薇若妮卡之後,我覺得真是糗斃了~我不但沒有她-同為EP一份子-的號碼,還把她當學生看呀。她倒是不介意;只覺得不能沒有說一聲再見就分別,雖然我們相處的時光只有那麼一點點。於是她也到土耳其咖啡店來與我們會合。對於這麼貼心的舉動,我益加堅定地認為她是個好女孩;同時覺得可惜-莫莫說得對-我真應該多留下來跟薇若妮卡相處的。在我要與菲利浦先行離開、前往語言中心之際,她偷偷地往我背包丟了兩包來四斯洛伐克的巧克力堅果威化酥,想說我在機上嘴饞的時候翻背包時會有意外的驚喜-不料卻被我先看到了-「你真是太懂我了~我愛你!!!」這下我真忍不住在咖啡店大叫、轉圈圈了-有這麼可愛的朋友,我沒留下來真是損失-心中頓時感到有那麼一絲絲遺憾… …



  可惜當天在語言中心終究沒有看到與我互動最密切的基本班學生。不過換個角度想,這樣也好:就把分手的感傷留給菲利浦與莫莫享用吧。走出語言中心時已經是快五點的事。我和莫莫前往赴約:是中國朋友-劉森-為我準備的餞別餐會。
  今天我們到的是劉森與李嘉寧朋友家。當我們姍姍來遲、帶著蛋糕進門時,晚餐已經煮得差不多了。在這邊我不禁要再一次讚嘆國產男人的好-相較於觀賞用的塔國男人,嫁個像樣的中國人後半輩子可輕鬆多了!
  今天的菜色是麻辣水煮魚、胡蘿蔔炒肉絲、嗆炒白菜、北方臘味與以醃菜為主原料的清湯。配的是劉森買來的白葡萄酒-雖然我不知道要配的究竟是哪一道,但可以確定的是,有像這樣中國人在的場子,無酒不歡啊-所以無論什麼酒都好。在意料之外的是,今天還開啟了個人算是最私密的感情故事話匣子-一開始只是我好奇讓李嘉寧心碎、前一段「真正的」感情,結果原來那還是他的初體驗。然後為了公平,劉森讓大家以順著時針的順序分享自己的。他自己的和陳善發的-我只能說,這對我來說真是另一個世界啊-這種穩定交往、還有這般高段的腳踏多條船-然而另一方面,又發現其實也許沒那麼不同。我就像個男生,在這年紀的心都還是漂泊不定;沒有真正說得上愛到刻骨銘心的體驗-但還是不斷地追尋著。只是我現在已經不想浪費無謂的感情在不值得發展的曖昧上,但真正的男生倒是不會拒絕可以打砲的機會;即便我們同樣心裡都空虛。

  這一席分享同時也讓我找到原因,為何李嘉寧與劉森這麼老成了;錯綜複雜的家庭背景是關鍵原因。而在感情上的重大挫折、與對心靈伴侶的虧欠感則讓他們到目前還是無法乾乾脆脆地向前。雖然說時間可以沉澱、可以滌淨,但奇妙的還在於人心-有些事是在客觀時間能夠度量的範圍之外-因此總在異鄉的冬天、或午夜夢迴之際,讓人思想起。
  今天其中一句經典金句就來自李嘉寧:「承諾就像操你媽一樣,說來容易,做來可真難啊!」-那是他揮舞著黃鶴樓香菸、一手拍桌、還眼眶泛紅的肺腑之言。在這樣清冷的異鄉夜裡,這句話相當震動人心;在座亦然。大家都拍手叫好-在我看來,這不只表現出男兒的直率熱血,更透漏了無奈-那是親身經歷得來的教訓。與他相反,我處處留情但無處放真感情;我最怕的就是承諾。不但怕自己要給承諾,也怕別人給我。因此我相當欣賞他的單純、直接與純粹-那是我目前做不到的。

  今天我不只賺到一頓美味的北方風味中式晚餐,我還賺到了一段難能可貴的交心時光。想想大家萍水相逢,就這麼樣聚在一起、敞開心胸暢談,並聆聽他人的心裡話-這卻未必是我們在家鄉時,會與一般友人做的事-我想是因為此時此刻,大家都寂寞吧;特別是對於遊子,對於寂寞的認識,再真實具體不過了。



  在盡情享受過晚餐時光後,我於九點前夕趕著回家。這是我第一次、也大概是最後一次這麼晚搭Tangem回家吧。一回到家我就即刻衝去洗澡;雖然當時水只有微熱;要等一小時才會有真正的熱水澡可洗,但我知道沒有時間了。我迅速地洗完澡;還沒乾的頭髮就用圍巾包起來,像個穆斯林一樣。當時九點半剛過沒多久,我預計十點半出門往機場。看到我這麼急匆匆地打包,Guli不禁好奇了起來-我怎麼這麼趕呢?我略感困擾地再一次跟她說明我的班機時間。結果這一次她有別於稍早與昨天-當我跟她提起我的待洗衣物時-的反應,整個眼睛大大地睜了一下,隨即衝向客廳跟家人傳遞消息。

  原來我們之間一直有誤會啊!當我跟她說星期四的1點30,她一直以為是「週四的半夜」,也就是週五一開始的1點30。我認知的則是國際時間:過了0點就算是週四-所以當然週三一整天就要準備好囉。這下子全家都動員了起來-連平常都在看電視的爸爸都到女兒房間這邊來,關心我打包的狀況。媽媽則是趕緊找出要送我的東西、打包起來,一個個拿到我行李這邊來。兩個姪兒跑來跑去,好像這是一場遊戲一般;弟弟也放下手邊的電腦遊戲,到房間這邊來探頭探腦的。Guli則對我說:「ZORA I’LL KILL YOU!!! Why you just let me know it now!?」,一邊整裝準備跟我出門。

  我忍不住笑了-原來這一家人不是習慣了這檔事,原來是根本搞錯時間啦-當然他們是真的很在意我囉-我心中頓時感到非常欣慰-雖然這樣就會比較多分手的感傷,但起碼感受到愛與關注的我,是很幸福的。就在十點出頭我打包完畢,來到門前正想與家人擁別時,Guli制止住我,「你急什麼?我要跟你一起去機場啦。」看到爸爸一馬當先,穿著塔吉克國民居家罩袍(Joma)與家居鞋走向計程車、一輛一輛地問-我今天,又再一次地感動了… …為了我,一家之主可以這樣不顧形象地就出門耶!弟弟則像我來的那天一樣,負責擔任我行李的托夫。當他幫我把行李好不容易放上後車廂,我正想要跟他擁別時-「不是現在啦!他們跟我們一起去!」Guli把我推上車。本來預期會有的感性時刻,因為這樣的烏龍,搞得這場送別比較像是一場鬧劇,而我們都是最佳主角。

  而我一直在醞釀的擁別,則在大家陪我等了近一小時的check-in開始之後,才有機會開始。雖然嘴上還是說說笑笑,但是我抱得很用力,彷彿這樣就可以在彼此身上留下永恆的記憶一般-我這才發現,平常三不五時的抱怨歸抱怨,但事實上我有多愛這一家。媽媽的直接-把我當女兒差遣,同時老是掛在嘴上說「Zora我的乖女兒呀~」、爸爸嚴肅中帶著幽默與親切;弟弟的天然喜感與不經意流露的貼心、當然還有最懂我、也最聊得來的室友Guli… …跟他們在一起的日子,是我長這麼大以來,有過最夠格稱做「家」的體驗了-「我才不會忘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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